仲景方為何是我的最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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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景方為何是我的最愛

為什麼我幾十年來會對仲景方的推展不餘遺力?原因是我長期深深感受仲景方具有「簡、便、廉、效」的特色。在傷寒方117方裡,超過十味藥的,只有三方。一是麻黃升麻湯,共十四味藥,儘管後代醫家、學者,尤其是柯琴先生的《傷寒來蘇集‧傷寒附翼》最後一方,即提到麻黃升麻湯應非仲景方,但到目前為止,本方仍收錄在傷寒方,大家就循古認為是仲景方。第二方是烏梅丸,如含醋、米飯則為十二味藥。第三方為柴胡龍牡湯,共十一味。除此外,傷寒方均在九味以下,從一味的甘草湯、蜜煎導法、土瓜根方,二味的桔梗甘草湯、芍藥甘草湯,三味的四逆湯,四味藥的麻黃湯、麻杏甘石湯,五味的桂枝湯,六味的小建中湯,七味的小柴胡湯、大青龍湯,八味的小青龍湯,到九味的柴胡桂枝湯。

這些藥方都很精簡,臨床效果又好。不若一些同道開方達四十多味,曾有一位考試委員,身體微恙,有同道製藥丸,附組成藥多達百餘味,從另一角度看,好似賣藥,有違治病本意。我曾在多次公閑演講中,勗勉同道要審思明辨。如開方治病百餘味,何不從《本草備要》的第一味黃耆、甘草、人參組成的保元湯為基礎,一路抄錄?所以治病要審病求因,再辨證論治用方,就可達到治病目的。

當然,我在臨床上也多次遇到病患問:「就這幾味藥,能治好病嗎?」甚至我開方只用一方時,病患也不明就裡:「一味藥就能治病?」他們不知一個方,也是多種藥物組成,誤以為一個方為一味藥。所以同道用藥被不明就裡的病患質問的困擾,我感同身受。但我們也要堅持立場原則。畢竟我們是醫家,不能以商業導向,忘了中醫真髓,甚至廢了真功夫。

我堅持用仲景方,除了「簡、便、、廉、效」四字外,也遵循老祖宗的用藥君、臣、佐、使關係。還有藥性的相惡、相忌、相反、相畏、相殺、相剋、相須七情的原則。

用藥過多過雜,必然無所謂君臣佐使,造成的相殺、相畏就更難避免,甚至未蒙其利,先受其害。例如甘草反大戟,芫花、甘遂、半夏畏生薑。這七情反應都是老祖宗經年累月,甚至歷朝歷代累積的經驗。況且老祖宗都是以人體實驗,不若現代醫藥,是以兔子、老鼠實驗,科屬與人類不同,染色體不同,飲食不同,服藥造成腹痛、頭痛又不會講。能用在牲畜動物身上,未必能用在人類。

很多西藥經五年、八年使用在人類身上後,造成的後遺症更有如災難。就以日本發明治療孕婦妊娠嘔吐的沙利竇麥為例,止嘔效果很好,卻有很多孕婦產下兔唇嬰兒,或無耳、無肛門畸形現象,據說台灣也有數以千計嬰兒受害,輕重程度不一。但台灣人善良未求償,日本人則向藥廠求償多達六千多億,被迫關廠。

一種西藥新藥成品上市,須經多年實驗。第一階段是完成毒性、毒理實驗,第二階段是動物實驗,如小白鼠、兔子體外實驗,與人類同屬靈長類的人猿、猩猩又考慮耗費多,取得不易,所以還是以鼠、兔為主。動物實驗後才進行人體體內實驗,偏偏人權擴張,梢一不慎,官司纏身,甚至被迫停止實驗。

我很欽佩西藥製程的嚴謹態度,但幾十年來,看到大部分西藥,宣稱經十年、廿年的人力、經費投入研發實驗才上市,可惜三年、五年就下架。原因是後遺症多。換言之,西藥的壽命很短,目前僅存的大概只有阿斯匹靈用了上百年。

但中藥經人體實驗,無論《神農本草》、《本草綱目》、《本草備要》,都會記載其性味、功能、禁忌,如巴豆、附子、斑蝥會中毒,老祖宗也明確告訴我們炮製要領,只要具有毒性或多服損人,有後遺症的藥,遵炮製法去毒,使用時就無副作用。我個人臨床,具有毒性的藥能不用就不用,能避免就避免。但對社會上批評中醫中藥不科學就憤憤不平,因為他們不看本草經典,老祖宗的叮嚀哪些藥有毒,如何去毒,哪些是上品,我們中國人已使用幾千年,人口最多,一有傳染病很快就能控制疫情,都是依賴中醫中藥,怎可以偏概全說傳統中醫不科學!偏偏這些人又不能以科學的方法證明中醫中藥不科學。

記得2000年台北國際會議中心舉辦仲景醫學學術研討會,我幾乎全程參與,並邀請大陸學者與會,北京中醫大學傅延齡先生也在受邀之列。其中一位教授提到合方的問題。他標榜經方與經方的合方、經方與時方的合方、時方與時方的合方的經驗。殊不知老祖宗早就有記載其經驗。如五苓散合小柴胡湯就是柴苓易。五苓散是仲景經方,後來的時方平胃散,兩者合用為胃苓湯,因此經方與時方合。二陳湯是時方,平胃散也是時方,兩者合用稱陳平湯,即是時方加時方合。記得當時有一中醫師公會理事長特別提出要如何合方,其實只要甲方加甲方,或甲方加甲方加乙方,或甲方加乙方加丙方都是合方範疇。

仲景先生最多的合方是溫經湯,但用藥卻精簡。絕不是一位曾來跟診特考的同學提到,他跟過一位同道的診,竟看到他開出十七個方,這位同學當場納悶並請教他,據說這同道還大言不慚的說:「這是不傳之秘!」我行醫數十年,任衛生署公職對推廣中醫藥不遺餘力,只為保存老祖先智慧並發揚光大中醫藥,普及社曾。但只要聽到「祖傳秘方,不可告人」「不傳之秘!」內心就湧起一股莫名之火!開出十餘方,還說不傳之秘,真辜負了仲景創制百餘方的精神。每位賢者前輩都儘量將其臨床經驗留傳後世,救人濟世唯恐不及,現在有人卻開口閉口說是「不傳之秘!」令人不解。

仲景方哪一不是不傳之秘,但他們卻願傳諸後世,更可貴的是用藥簡、便、廉、效。不若五、六方同用,甚至十餘方,卻不知君臣佐使或罔顧藥物相須、相殺.......等七情,也難怪病人或社會大眾誤解中醫藥不科學。猶有甚者,一位1953年次林姓患者,罹患腦血管病變,又病急亂投醫,只要聽到「秘方」就不惜代價求醫,據病人家屬稱某陳姓中醫師告之,一劑知,二劑轉機,三劑根治,但一天份藥收費一萬。且要求連拿二十一天藥,藥費二十一萬,病情卻未轉機。這行為較強盜的豪取強奪更可惡。

猶記前監察院長王作榮先生的夫人范馨香大法官罹癌,一位同道拍胸保證一劑知、二劑有反應、三劑可根治,若不是王作榮先生公佈該同道其開方必用黃耆一兩、杜仲一兩、黨參一兩、枸杞一兩,我實在不知這幾味藥對肝癌助益多大。這也引發王作榮先生因感觸良多而在中時副刊投書〈求醫記〉,雖未苛責,卻也足以令我們汗顏。我們不必拍胸脯保證,因為有些病家之痼疾,縱是華佗、仲景也難醫治。

多年來,我見到健保虧損,見到同道開方使用貴重或保育類動植物,感慨萬千,所以才會鑽研仲景簡便廉效的方劑,臨床效果也好。願同道善用,一則節省資源,二則節省病家醫療費用,則國家幸甚,國民幸甚,醫界幸甚!

※本文摘自《張步桃解讀傷寒論--方劑篇》遠流出版社